宗教信仰的每一次更迭,并不是完全徹底的、整齊劃一的,前一種宗教在被信奉時,必然會留下自己的神話。在被另一種宗教代替后,雖然信奉的內容、對象等發生了改變,但神話作為民族歷史文化的一部分卻被保留了下來。新疆地區的民族神話即是如此?;刈迳裨挸尸F出的卻是鮮明、徹底的一元宗教格局,即伊斯蘭教色彩。在回族群眾中流傳的神話作品有10篇。其中起源神話5篇:《阿丹》、《阿丹下凡》、《阿丹與好娃》、《阿丹與海爾瑪》、《人祖阿丹》;自然斗爭神話也有5篇:《阿丹與火神》、《瑪乃與木薩》、《插龍牌》、《李郎降龍》、《太陽的回答》,通過對上述神話作品,尤其是對起源神話的分析,我們發現它們有一些共同之處:其一,這5篇起源神話中的男性神阿丹是相同的,女性神雖然有多種叫法,實際上是一個人,只是因地因人而異,發音有別罷了;其二,安拉造化了阿丹和好娃,使他們結為夫婦,成為造人之神;其三,好娃是從阿丹的肋骨里長出來的;其四,他們違反了天規是因為好娃受了伊比利斯的引誘,阿丹聽信了好娃的話,偷吃了麥果;其五,他們受到了安拉的懲罰;其六,他們的結合產生了回族或是人類。我們把上述情節與《古蘭經》中所記述的神話故事作一比較,便會發現回族的起源神話不是本民族創造的,“而是借助于宗教經典的媒介承襲于《古蘭經》的神話母題?!币簿褪牵刈迤鹪瓷裨捴苯觼碓从凇豆盘m經》,甚至有些情節、內容沒有任何改動??梢娨了固m教對回族神話的重大影響。這種影響也體現在回族自然斗爭神話中。如《瑪乃與木薩》中的主人公木薩是個“滿拉”(即念頌圣書《古蘭經》的學生),他的師傅瑪乃則是個“阿訇”(伊斯蘭教主持教儀、講授經典的人。);《插龍牌》出現了這樣一些字眼:清真寺、阿訇、穆民、主。大家知道這些都是伊斯蘭教的專有名詞。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伊斯蘭教對于回族神話所產生的巨大影響。
回族神話中的一元宗教――伊斯蘭教色彩之所以如此鮮明、強烈、徹底,是有歷史必然性的。隨著回族歷史的發展,伊斯蘭教的思想教義、哲學等便被回族人民接受了下來,并逐漸滲透到回族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到后來,伊斯蘭教不僅成為該民族的主要信仰,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回族的風俗習慣?!盎刈灏l展史證明,宗教信條與該民族的風俗習慣早已緊密地交織在一起。”尤其是到了元代以后“伊斯蘭教成了回族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因此它對回族社會政治、經濟的發展不能不發生有力的影響,歷史的發展正是這樣證明的?!彼缘搅嗽┟鞒?,伊斯蘭教早已根深蒂固,在回族人民的文化生活中無所不在,無處不有了。
把回族的自然斗爭神話同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的神話進行對比分析之后,我們發現這些自然斗爭神話同起源神話一樣,并非是回族自己創造的。而是從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神話中借來的,如,出現龍神形象的《瑪乃與木薩》、《插龍牌》、《李郎降龍》,明顯來自于漢族和其他一些少數民族神話。這當然與回族的形成和地理分布有關?;刈鍙囊婚_始就形成了全國規模的“大分散、小聚居”格局,在其他少數民族地區自然也有不少回族居民。這就為回族和其他少數民族間的文化交流提供了良好的契機。這些民族互相通婚,相互往來,彼此交流,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其他少數民族神話當然也就或多或少地被吸收進回族的民間文藝中,豐富了回族神話,這就是回族神話中出現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神話的原因。
神話起源于原始人的蒙昧思想和野蠻生活,從物質文化基礎方面來說,此時的生產力水平十分低下。此外,從神話反映的思維狀態來看,當時還處于十分低級的原始思維階段。因此,“原始的物質文化基礎和原始的思維機能構成神話產生的首要物質條件?!?BR>
“史學家們一致認為,作為一個意義完整的人們共同體的回族形成期當為我國的元末明初之際。此時的社會經濟形態實際上是封建經濟占主要地位,同時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就回族共同體孕育期的構成部分而言,他們在局部的經濟生活中,商品經濟占據了主導地位。他們除從事商品貿易外,大量從事手工業。致使當時的香料業、制瓷業、制藥業等已有了相當規模的發展。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即在封建經濟異常發達、資本主義萌芽嶄露頭角的物質條件下,同人類童年期的物質文化相比已相距甚遠?!币簿褪钦f,回族形成的元末明初之際,早已遠離了產生神話的時代,他們完全生活在一個全新的世界,全新的時代。用不著再創作神話來恢復神話時代?!霸谧诮贪l展的最初階段,只有人經常接觸的周圍環境中的那些同他生命攸關的對象,才能成為崇拜物?!?/P>
隨著這種崇拜的不斷發展,神話不自覺地產生了,其中當然有各民族的來源并祈求得到保護、佑助的起源神話。阿爾泰語系諸民族都有自己的族源神話。如,在鄂倫春、鄂溫克、赫哲、朝鮮等民族中,熊神話是族源神話,他們認為自己是人熊聯姻的后代;又如,哈薩克族認為自己是人與鵝相配后產生的;具體到古代維吾爾人則選擇了樹和狼作為自己的祖先神。我們猜測,這可能是因為生活在北方山林之中的維吾爾族先民接觸最多的是樹和狼。因此,先民們把自己當作樹的子孫、狼的后代,也許寄托了對自己民族和后代的美好愿望。先民們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像碩果累累的果樹一樣多子多孫,不斷壯大并像成群出現、共同對敵的狼一樣團結一心、頑強生存、機靈敏捷、勇往直前。在伊斯蘭教被維吾爾族接受并于公元15世紀后成為唯一占絕對統治地位的宗教后,神話產生的沃土早已流失殆盡,神話時代早已過去幾千幾萬年了。而且隨著歷史的發展,這些神話早已隨著薩滿教的信仰,薩滿教的價值觀和世界觀,而成為維吾爾族文化心理結構的深層積淀,也就是說,維吾爾族經歷了神話時代,并在這個時代創造了自己的族源神話。因此,在改信伊斯蘭教之后,維吾爾族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因襲《古蘭經》中的神話故事來解釋自己民族的起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