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倫理”的理念對于伊斯蘭文明而言，其實并不是什么特別新鮮的思想，因為伊斯蘭文明實際上自其興起之時起便始終關注世界性倫理的構建。這一點，同樣也與作為伊斯蘭文明核心價值觀的伊斯蘭教對人類及其使命和終極價值的基本觀點密不可分。伊斯蘭教認為，人類同為一個祖先，都是阿丹（亞當）的子孫，人人生而平等。同時，人類不是偶然來到世上，而是肩負著為真主代治大地的神圣責任，“認主獨一”是人類應當追求的終極價值。宇宙萬物都是為人類實現其使命而服務的，因此，整個宇宙都是統一的，和諧的，人類之間從根本上講是不應有沖突的，正如巴基斯坦著名學者艾尼斯先生所說：“承認安拉為最高實在和獨一的主宰就意味著人類不應該在他們的內在精神生活中允許沖突的存在，也不應該在他們與自然和宇宙的外在關系中允許沖突的存在，基于這種認識和信仰，人類應該遵循內在與外在一體化的原則，而不應該去招惹沖突和矛盾……伊斯蘭期望穆斯林，也期望全人類過一種內在和外在和諧的、一體化了的生活，正如宇宙秩序本身就是一種內在和外在和諧的一體化了的一樣。”［１］
    然而，人類的認識有差異，人類并不能完全憑借自身的認識能力而達到認主獨一的目的，實現內外一體的和諧統一，因此真主派遣了先知和使者，帶來了經典和教誨，指導人類走上認主獨一、敬主愛人的正道。伊斯蘭教一開始就將其視野投向全世界和全人類，而不只是局限于某個地區和某個民族，所關注的是全體人類的福祉，而不是某一民族、某一集團或某一階層的利益。《古蘭經》中說：“我派遣你，只為憐憫全世界的人。”（２１：１０７）“我只派遣你為全人類的報喜者和警告者。”（３４：２８）“真主不欲虧枉眾生。”（３：１０８）“但真主對于全世界是有恩惠的。”（２：２５１）“難道你們不知道嗎？真主曾為你們制服天地間的一切，他博施你們表里的恩惠。”（３１：２０）；“我［真主］確已優待阿丹的后裔，而使他們在陸上或海上都有所騎乘，我以佳美的食物供給他們，我使他們大大地超過我所創造的”（１７：７０）；先知穆罕默德的圣訓說：“白人不比黑人優越，阿拉伯人不比非阿拉伯人優越，最優越的人是最敬畏安拉的人。”但敬畏不是空洞的，而是與人的道德修養、行為舉止直接相關。真切的敬畏實際上是一種道德境界，要做到敬畏，就要修煉人格，戒惡行善，不斷提升道德境界，這就是伊斯蘭倫理的基本內涵。
    伊斯蘭倫理旨在協調人與真主、人與人、人與自然三個層面的和諧關系。人與主的和諧關系是道德的最高境界，是“至善”，當先知穆罕默德被問及什么是“至善”時，他回答說：“至善就是你敬畏真主，如同你看見真主一樣，倘使你不見真主，則真主見你。”也就是要達到一種時刻慎獨自律的高度自覺的道德境界，從而塑造出理想的人格。人在認主獨一的基礎上順主、拜主，時刻敬畏真主，便實現了人與主的和諧關系。然而這種關系還要有人與人甚至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為基礎，敬主還要愛人，要與人為善，處理好人與人的關系，特別要處理好鄰里關系，要與鄰居和睦相處。圣訓說：“不慈愛人的人，真主不慈愛他。”“自己飽食而他的鄰居卻饑腸轆轆的人不是穆民。”這里的“人”和“鄰居”并不限于穆斯林，而是包括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全體人類。同時，伊斯蘭教還強調，要將這種慈愛之心推及整個宇宙和自然。宇宙萬物中人雖最為尊貴，負有神圣職責，但人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自然的鄰居，要善待鄰居，尊重自然（不是崇拜自然），愛惜自然。山川草木，鳥獸魚蟲，都要憐惜。圣訓說：“仁慈的真主，慈愛仁慈的人，所以你們慈愛地上的一切，天上的主便慈愛你們。”圣訓中講到一個人因為給一條饑渴的狗飲水而入樂園，一個人卻因拴住一只小貓不給它食吃而入地獄。先知穆罕默德還深情地講到：“這是吳侯德山［２］，我們愛她，她愛我們。”也就是說，伊斯蘭倫理要求人與自然維持一種和諧的關系，要合理利用自然而不可濫用和甚至糟蹋自然，要尊重自然而不可破壞自然，甚至以自然為敵。
    在伊斯蘭文明中，倫理道德的建設始終被提升到信仰的高度而受到高度重視，因為信仰與道德和行善密不可分。伊斯蘭倫理道德的行為規范非常全面細致，包括個人品德、家庭美德、職業道德、社會公德諸多方面。誠實、公正、仁慈、寬容、慷慨、謙虛、知恥、堅忍等都是對一個人道德素質的基本要求，具備了這些品德，個人的修養和信仰才會達到較高的境界，圣訓講：“知恥也屬于信仰。”“清除道上的荊棘是最低的信仰。”同時，還要有良好的家庭、社會公德和職業道德，要孝敬父母，尊老愛幼，敬業守信，助人為樂，關心集體，熱愛家園（祖國）等等。伊斯蘭教認為，人是社會的人，因而反對離群索居，獨善其身，人人都要承擔一定的社會義務，因此道德建設不只是個人的事，也是全社會的要務。只有全體社會成員、全民族都具備了良好的道德，社會才可以和諧發展，否則就會出現道德的滑坡和社會秩序的失衡，甚至危及社會的正常發展和民族的生存。總之，伊斯蘭倫理要求“在個人完善、家庭完善的基礎上，應當形成一個具有信仰和美德的社會。這一社會充滿兄弟友愛精神，堅持協商公正的原則，沒有分歧與怨恨，沒有自私自利，沒有以強凌弱，沒有罪惡，人人都樂意奉獻，共同行善，相互合作，相互勸誡，相互囑托，相互保障。實現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全面發展和進步。”［３］
    有關道德修養的訓誡在《古蘭經》和圣訓中隨處可見，《古蘭經》中說：“你們把自己的臉轉向東方和西方，都不是正義。正義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神，信天經，信先知，并將所愛的財產施濟親戚、孤兒、貧民、旅客、乞丐和贖取奴隸，并謹守拜功，完納天課，履行約言，忍受窮困、患難和戰爭。這等人，確是忠貞的；這等人，確是敬畏的”（２：１７７）“你們當崇拜真主，不要以任何物配他，當孝敬父母，當優待親戚，當憐恤孤兒，當救濟貧民，當親愛近鄰、遠鄰和伴侶，當款待旅客，當款待奴仆。真主的確不喜愛傲慢的、矜夸的人。”（４：３６）“真主的確命人公平、行善、施濟親戚，并禁人淫亂、作惡事、霸道。”（１６：９０）“你應當以善待人，象真主以善待你一樣。你不要在地方上擺弄是非，真主確是不愛擺弄是非者。”（２８：７７）“凡潔身自好者，必定成功，凡戕害自己的靈性者，必定失敗。”（９１：９～１０）圣訓甚至高度概括地說：“宗教就是良好的道德。”還說：“你們中最優秀者，乃是你們中道德最高尚者。”“信仰最完善的人，就是道德最好的人。”“人類的幸福在于良好的道德，人類的不幸在于道德敗壞。”穆圣還說：“我的使命就是為了完善人類的道德。”用今天的話說，穆圣的使命其實就是要建立和完善全球倫理。當然這只是一個崇高的目標，并不意味著一定能夠完全實現，因為完善人類的道德，只是為人類指出了一條永遠向善的路徑，而這條路徑實際上不會到達終點，也就是說，人類倫理道德的建設是沒有止境的，人類永遠不會至于至真、至善、至美之境，至善至美是真主的屬性，人類不可企及，但卻應當不斷地追求真、善、美。因此，建設普世倫理是伊斯蘭文明始終追求的一個崇高目標，盡管其具體內涵與今天所謂的全球倫理有所不同，但這種追求對全球倫理的構建無疑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伊斯蘭文明將全球性的普世倫理建設作為追求的目標，并不意味著要求全世界的人都必須信仰伊斯蘭教。伊斯蘭教認為，信仰自由，不可強求，所有的人從本性上講都是穆斯林，敬主愛人、熱愛和平、趨善遠惡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伊斯蘭教并不追求全球“伊斯蘭一體化”的單一文明世界，更沒有獨霸世界的野心，只有教化人類的目標。伊斯蘭文明的傳播不是以征服、迫害、掠奪和奴役為目的，而是要傳播正義和光明，栽培高尚的道德觀念，創建文明和諧、多元共存的世界秩序。伊斯蘭認為人類保持不同的信仰和不同的文明才是真主的常道，也是世界存在的合理性所在，重要的是要在不同文明之間開展對話，相互了解和認識，和睦相處，和諧發展，共同追求團結、互助、和平、安寧的生活。
○丁俊博士
    注釋：
    ［１］Ｄｒ Ａｎｉｓ Ａｈｍｅｄ? Ｔｈｅ Ｐｒｅｆａｃｅ ｔｏ Ｉｓｌａｍ ａｎｄ Ｗｏｒｌｄ  Ｃｉｖｉｌｉｚａｔｉｏｎ 轉引自《伊斯蘭文化巡禮》，丁俊著，甘肅民族出版社，２００２年６月版。
    ［２］吳侯德山是圣城麥地那郊區的名山。
    ［３］秦惠彬主編：《伊斯蘭文明》，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１９９９年１０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