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關是一個符號,是回族男士的號帽,是回族女士的蓋頭,是西寧回族群眾的聚居地。
在西寧,古城舊址東稍門一帶被稱為東關。現在的東關是由東關大街、中下南關兩條東西走向和共和路、南北小街兩條南北走向的主街,還有一些錯綜復雜的小巷組成的城區,構成西寧回族群眾的主要聚居區。當然,僅從地理位置來說,目前的東關還要向四周輻射。而筆者所說的東關并不只是地理意義上的東關,更多的是歷史和文化的東關,所以說東關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而更多的是回族群眾和他們生活的別稱。
東關是一段歷史,久遠得不知道從哪朝哪代開始。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個與回族有著千絲萬縷的朝代———明朝誕生之后,東關開始慢慢地形成回族群眾的聚居區。在明太祖朱元璋稱帝以后,其義子、回族大將沐英因為征戰有功,遂被朱元璋封為西平侯,鎮守今甘青地區。沐英不僅是一位能征善戰的將軍,也是一位善于治理國家的王侯。在他治理云南的時候,就“大興屯田,勸課農桑”,將那些跟他征戰南北的將士變成了亦兵亦農的特殊組織———一如今天的建設兵團,進行屯兵、移民等一系列戍邊措施。在他治理甘青的時候,這樣的組織也進行得如火如荼。鑒于明朝政府與回族的特殊關系,鑒于沐英的良好口碑,回族在那個時代有著不可低估的社會地位。因此,一大批回族群眾從不同的地區遷居西寧,西寧回族居民的數量從那個時候起不斷增多。他們具體來自什么地方,現在早已無法查考。但是現代的東關回族主要來自哪里,卻有一個大致的說法,那就是隨著西寧回族歷史上第二位有影響力的人物———馬步芳和他的家族一起從甘肅河州(今臨夏)一帶遷居而來。今天,當你走在西寧東關一帶,時不時還能聽到濃重的河州口音。兩次大的遷居,加上歷史演進過程中一些人文變故,就像兩條大河和無數條小溪匯聚在一起那樣,在西寧形成了一個回族的小小的“港灣”———東關。
在西寧,東關不是一個簡單的地理符號,它是回族群眾和他們生活的別稱。
回族群眾的生活離不開清真寺,當年正值春風得意的沐英順應了時代發展的潮流,積極奏請朝廷,在回族聚居的東關地區動工修建清真寺。歷史的煙塵早已散盡,我們無法詳知當時的情景,但是可以想見,意氣風發的沐英一定知道統治回族群眾的最理想做法就是“政教合一”,就是用阿訇的威望和地位來勸諫治下的回族要比其他任何方式都有效、都容易被這個信奉伊斯蘭教的民族所接受。沐英把云貴地區的土司制度變了個方式用在了對西寧回族群眾的統治上,這是從歷史的客觀事實來說的;從一個穆斯林的主觀出發,沐英也想在他治下的東關有一個回族活動的中心,他一定想借助修建一座清真寺來在回族歷史或者說在回回民族心目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當然不是一座普通的清真寺,它得要具有一定的規模,一定的氣勢!因為這是在自己歸真(去世)以后留給歷史的作品,使人們得以記起自己名字的作為!……歷史在這一點上成全了沐英。盡管他所修建的那個大寺早已不知所終,甚至現在的大寺也許根本不是當初修建的那個樣子。但是,沐英是東關清真大寺歷史的起點,就像一條大河的發源地一樣,他的名字早就鐫刻進了東關清真大寺的歷史。
之所以說他是發源地,那是因為他奠定了東關清真大寺的基礎,這個基礎啟示了后來的回族領袖人物應該怎樣發揮自己的領袖地位,為廣大的回族群眾謀取福祉;東關清真大寺應該有怎樣的規模,應該有怎樣的風格,應該有怎樣的氣勢等等。六百多年之后,多次整飭修葺的東關清真大寺以其三萬多平方米的占地,一千一百余平方米純系磚木結構的中國古典建筑和阿拉伯建筑融為一體的禮拜大殿,一萬兩千多平方的樓閣式禮拜殿和兩萬八千平方米的殿前青石板庭院,以其保存完整的古代建筑,成為青海省著名的旅游觀光景點之一,成為西北乃至全國清真大寺的翹楚,成為當地伊斯蘭經學研究的最高學府,在海內外享有盛譽。
且不說它突出的伊斯蘭建筑風格,不說它久遠的歷史,不說它恢弘的氣勢,單單是主麻日,尤其是開齋節和古爾邦節的聚禮活動,就足足讓世人驚嘆。每逢這些日子,四面八方的回族群眾會聚在東關清真大寺,數以萬計的白色號帽齊聚這里,他們像點點雨星一樣從四鄉八堡慢慢匯聚,然后像小溪,像河流,最終成為一灣澎湃的湖水,在莊嚴肅穆而略帶西域高亢的《古蘭經》誦讀聲中尋求社會的和平和心靈的凈土。自然,禮拜大殿盛不下這么多人,殿前的青石板大院也盛不下這么多人,白色的河流流淌到大街上,成為一道壯觀的風景。會禮之后,潮水開始倒流,成河流、成小溪、成星星點點的雨霧……聽說這樣的會禮規模在中東穆斯林國家也很少見。這是西寧穆斯林群眾獨有的文化遺產,應該得到有識之士的尊重和保護。從單純的旅游層面講,也是很有開發意義和前景的!這是活的文化遺產!
眾盼所至,眾望所歸,東關清真大寺在六百多年的發展史上始終是附近回族群眾的活動中心。這一中心地位早已脫離了純粹的宗教,漸進為社會和生活的中心,因為回族群眾的生活沒有離開過宗教,他們的宗教也沒有離開過生活。如果誰剝離了宗教而單單談回族的生活,將失于偏頗;同樣,離開了生活而僅僅說回族群眾的宗教,也會失于單調。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課題,也是迄今為止所有的哲學反復思考而被每一民族所不斷求索的課題。怎樣喜迎一個嬰兒的誕生,怎樣讓一個亡靈安靜地離開,是每一個東關人深入到骨髓的認識。在西寧及其周邊,阿訇被邀請去家里給新生兒取名,而亡故的埋體要運到東關清真大寺來舉行殯禮———站乃瑪子。無論是生是死,人們都圍繞著清真寺生活,加之一日五次的禮拜,使得回族群眾一直以清真寺為中心展開自己的生活。正因為如此,東關的回族群眾才長久地保持了他們古老的傳統。
也許當你在不經意間走進東關,走進這里的大街小巷,你就會有一個全新的感覺:除了看得見的物質層面大大不同之外,在每一個回族群眾家里,你可能分不清楚今夕何夕,你可能會有歷史倒流的幻覺。當你躲過城市的喧囂,順著東關的一條條小巷慢慢游走,在某一個深色木門的吱嘎聲中跨進一個回族人家,立時會有一種踏進歷史深處的感覺襲近你。你不禁會想,梁柱上那些千姿百態的雕刻出自誰人之手?那些被磨得光滑的青磚從什么時候鋪在走廊上?那些發黃的《古蘭經》手抄本經過了多少代人的翻閱?丁香樹下戴白蓋頭的老奶奶上百歲了吧,她是否聽她的父輩講起過回族反清起義的壯舉……游走在東關,你無法逃脫歷史,你會隨時感覺到歷史滑過的痕跡,雖然歷史早已變得無聲無息,但是它留下的痕跡卻清晰可辨,它就在東關的小巷里,在東關人的生活里。拿林語堂先生的話說,用來生活的哲學才是真哲學。回族的生活里就是歷史,就是他們信奉的哲學!
多少年來,東關的回族群眾過著大致一樣的生活:遠離土地的他們沒有了農耕的習慣,為官之道自然也與他們無緣。因此,無論是沿襲阿拉伯先祖的傳統,還是為了謀生;也不知是歷史的機緣選擇了他們,還是他們創造了歷史:絲綢之路和茶馬古道都曾在這里形成一個重要的聚散地!就這樣,回族群眾在城市的演進中形成了經商的傳統。經商,也許是他們惟一的出路。于是,一個以買進賣出為主的經商形式在東關一帶形成。
在當今的東關,特別是在中下南關和東關大街一帶,這兩條圍繞東關清真大寺后門和前門所在的主街上,各種集貿形式和貨物一應俱全,成為西寧的特色商業街。從黃鉑金、玉石、蟲草這些高端消費品到日常的布疋衣料等生活用品,從茶葉、糖果這些副食品到牛羊肉、饃饃面條這樣的日常食品幾乎一應俱全。每每走在這里,仿佛置身于《清明上河圖》的真實畫面之中。
經商的傳統一直沿襲到今天。不過,在形式多種多樣的經營當中,東關回族群眾的經商形式顯得很單一,他們主要是買進賣出為主。這是一種沒有生產層面的單純的經商形式,是商業的最基本最簡單的形式,這種形式未免失于單調,談不上更高層面的經營!因此當晉商、徽商這些幾乎和西寧回族群眾同時進入商業領域,甚至比他們還要晚好幾代人的商業形成一定商業文化和商業品牌的時候,東關回族人家幾乎家家都在經商、男女老少都能經商的民族沒有形成自己能夠叫得響的商業文化和品牌。
對于東關的回族群眾來說,生活不光在繼續,還得要像模像樣,這是祖宗多少代流傳下來的活法兒。所以,東關回族的群眾生活一點兒都不馬虎。在男子經商、女子主家的生活方式中,比誰家收拾得干凈漂亮,誰家的飯菜有味道是再正常不過了。
歲月荏苒。回族群眾的生活在迎來送往中進行著飯菜的比拼,這種比拼并不是很直接的比賽,有時候往往只是人們的一句夸獎,一句贊嘆,或者一聲抱怨……這就夠了,就足以定格一個家庭的口碑。因此,東關回族往往會經營自己拿手的餐飲業,從小打小鬧的面條、饃饃店鋪到規模相當的餐廳,布滿了東關的每一條街巷。在中下南關、共和路、東關大街一帶,形成了基本的餐飲格局。中下南關仍然是一條商業街,但經營的內容已經成為牛羊肉、茶葉、面條、饃饃和蔬菜水果,總之,離不開吃食,離不開回族群眾的生活。非常有意思的是,在短短三四百米長的街上,牛羊肉鋪足有幾十家,面條、饃饃鋪也有二三十家之多。而每一家牛羊肉鋪在每天開門伊始就有被宰殺的四五頭牛和十幾二十幾只羊,而一到昏禮之前,所有的肉鋪全都賣完了牛羊肉;而每一家饃饃、面條鋪更是堆滿了各種饃饃和面條,可是一到傍晚,面條和饃饃還是被賣光了。真不知道東關回族的生活單一還是實在。可以肯定的是,牛羊肉和面食是東關回族生活中的主食。而據屠宰市場反映,這里的牛羊肉是西寧市最好的牛羊肉。這里的饃饃、面條也是花樣百出,其色、香、味足以讓人垂涎,食欲大振。
向東拐出中下南關,就是共和路和東關大街。這兩條街上是鱗次櫛比的飯館,小到只有一間店面的小吃店,大到獨占一兩棟大樓的飯店,大大小小有百家之多。不要以為飯店太多,老板們會為客源發愁。小飯館從早到晚都有人光顧,而大中型飯店以其經濟實惠和地道的回族宴席———青海老八盤抓住了城市人婚喪之事的宴席需求。如今在東關,別說是婚喪之事要在飯店舉辦,就連相親、提親等事都在飯店舉行,因此飯店每日客人爆滿,有時一桌難訂。尤其是到了齋月,回族群眾要為每天晚上的開齋而預訂開齋席。昏禮之后,東關的飯店燈火輝煌,萬頭攢動,成為又一道節會風景。齋月的飯菜,往往需要提前半個月預訂,可見這里生意的火爆。
除了飲食之外,這里的回族群眾還有著許多富有情趣的喜好,比如玩石頭、寫字畫、移花種草收拾庭院等等。也有一些人因此而出了名,從而將自己的石頭、字畫和盆景與商業聯系在一起,走上經營之道的。在東關,當你沿著每一條小巷行走,在一戶戶開著門的家里,你會瞥見一個又一個極其講究的庭院。制作精良的盆景之間間或有奇石點綴,自然成長的各類花木與整個庭院相映成趣。偶然一兩戶開著屋門的家里,你會瞥見一些名人字畫,一些如雷貫耳的名字會躍入你的眼簾。這些庭院各個不同,卻又透露著相同的精神———潔凈。當我說“潔凈”一詞的時候,不單單是指庭院的干凈整潔,還有來自心靈的清潔。真的,有空到東關的小巷轉轉,在不經意間,你一定會有一種身心被徹底清洗了的感覺。
歲月荏苒。西寧東關的每一天都成為一段歷史,而回族群眾的生活卻是如此地鮮活……